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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视频时代,少有人能一直说 30 分钟而让观众不走神,但蔡康永是例外。所以今天的视频和文章都比往常更长一点,如果有机会,真希望你可以选一个完整的半小时看完或听完,就像一位读者在我们留言区说的——蔡康永是那种只要他劝你别死,你就会愿意再好好活几天的人。
采访主题是“十年”,他很慷慨地回答了大家关心的几乎一切问题。
他曾经深信不疑大S会活得很长,很坚强,如今大S离世已近一年;小S停工8个月,消失在公共视野,直到近期与他共同出席金钟奖颁奖礼,张口便是哽咽;《康熙来了》停播十年,他每次看到有趣的人被粗糙地访问,都会涌起遗憾;时代行进,他发现自己珍视的文学和艺术在别人眼里只是粪土,他决定不再为此大声疾呼,因为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充满执念的人。
我们感慨一个人变了往往有两种原因,一种是他长久地不出现,一种是大家总让他以过往的样子反复出现。
一方面人们永远在看《康熙来了》,小S疯狂出招,蔡康永温和控场,这是永恒的欢乐背景音和下饭时光;另一方面,他们的现实人生又充满离别、意外、失去和残酷,在金钟奖典礼上,小S对大S说话时会看向天上,喊出一句“珊”。在得知《小姐不熙娣》节目获奖时,小S突然哭出声来,蔡康永后退半步,静静陪在她和她的新搭档派翠克身旁。有镜头捕捉到蔡康永在一边看手卡,他在这次访谈里说,其实颁奖礼上的每一个画面他都在脑子里提前演练过,他会紧张,因为他的任务是小S,对于这个过往从不需要他担心状态的搭档与朋友,他希望小S能重新露出笑容。
时间线交叠,脸庞重合。蔡康永的反应跟你我一样——如果不是被提醒,谁也没意识到竟这样过去了十年。

这十年蔡康永过得好吗?具体事项能列出很多,拍电影,做综艺,出情商书,做艺术创作。但成就给不了人答案,只有生活能。
聊天的方向,最终转向了生活的力量——我们每个人最了不得的壮举,其实就是把时间分给生活。有些道理,越投入生活了解得越深刻。
原来人生不会顺其自然,会跑到他完全意外的地方去;原来文学艺术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伟大,不被身份绑住,才能给到自己自由;很多当时要死掉的事情,过了十年看一笑置之;比起激怒别人或者震撼别人,蔡康永越来越确信,安慰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十年前,蔡康永在《康熙来了》的告别微博里写道:“人来人往,只是日常。” 这句话伤感,甚至显得有些无情,带着一种扭头就走的狠心。
十年后,蔡康永为这句告别加上了后半段。采访在台北蔡康永的画作展厅进行,他这次的创作都是文字画,我们聊到了其中两幅。
第一幅上写着:值得的。这是一个问句的答案——因为人生中很多事都会落到一个问题上,值得吗?
值得去做吗?值得这样辛苦吗?值得被爱吗?值得去爱吗?人感觉痛苦是因为觉得结果不值得。值得的,这是蔡康永给出的答案。
第二幅画上写的是:还有爱。
当我们问他,“有什么东西是这十年里不变的吗?” 蔡康永抬起手,指向的就是这幅画。

所以,十年里,什么是进步,什么是倒退,什么是失去,什么是意外,最后什么还在?
“人来人往,只是日常。” 这是残酷人生的前半句,关于变化和无常。
“值得的。还有爱。” 这是十年后蔡康永补上的后半句,也是我们这次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的事。不管再过去多少个十年,只要有这些,你就有办法。
请务必相信它。

新世相:
这次访谈的主题是十年,想先一起做几个快问快答题。你怀念十年前的自己吗?
蔡康永:
我比较怀念四十年前的自己。
新世相:
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蔡康永:
应该是喜欢与不喜欢同时吧。
新世相:
十年前的追求实现了多少?
蔡康永:
我觉得实现了一半,然后我也很高兴有一半还没实现。
新世相:
十年后的人生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蔡康永:
我觉得心灵变好了,身体变差了。
新世相:
谢谢。现在想详细聊聊这十年。2015 年的 10 月份,对你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
蔡康永:
最明显的一个标点符号应该就是我宣布离开《康熙来了》。我其实忘记这件事情了,是前一些日子,在 10 月 16 号的当天,有网友说蔡康永宣布离开《康熙来了》,竟然是十年前的今天。我是晚上 11 点半的时候看到,就传短信给小S说竟然十年了,她也非常地惊讶。
我当时看着我宣布时候的语气就想说,天,十年前竟然能够这么平静地就讲了那些话,说人来人往,只是日常,然后就真的完成了离开《康熙》这个愿望。

新世相:
十年前是怎样做出离开《康熙》这个决定的?
蔡康永: 当时就觉得那个时机点很好,就是它也不在巅峰的状态了,可是它还有人看。其实跟我建议大家去约会的时候一样,最好就是在别人还留恋不舍的时候,你就说我要回家了,这是最好的一种约会方法,对方会愿意再想念你一阵子。
那很多人说我第一次约会,我们俩就聊了 6 小时,好开心,我觉得那很危险,因为你的魅力可能在 6 小时里面都散发完了。那一个节目做了 12 年,本来对大家来讲就是一个很熟悉的老朋友,如果一直留恋不去的话,人家把你当成是生活中理所当然的存在就没什么意思了。
新世相:
当时是有更想做的事情吗?
蔡康永: 我只能说,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不做《康熙来了》。我想要考验自己是不是懂得一个东西够了,就是够了。一个东西已经陪大家 12 年,然后也引起了很多欢笑,解决了很多的寂寞,是不是就够了啊?
“逃走了”跟“不做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那“放下了”跟“不做了”也是两件事情。我当时就是想要在一个充满感情的情况下跟它告别,所以不做这件事情本身比做什么更重要。
新世相:
在那个节点,你面对未来是比较忐忑,还是比较有信心?
蔡康永:
绝对不可能信心满满,然后也几乎觉得我的职业生活里面,起码主持人这个部分不会再有这么广泛为人所知道或者喜爱的节目了。
新世相:
那这十年之间,有没有过任何一个瞬间你后悔过这个决定,或者觉得有点遗憾?
蔡康永:
有啊。我经常看到一些我觉得很微妙或者有趣的人,然后就很容易就想说,如果《康熙来了》还在,我就能够让这个人被大家看见,让这个人有机会不要只被很粗糙地访问。
在现在的短影音每一则可能只有 30 秒的情况之下,我们没有机会给某一个人多于 30 秒的时间,我们看他唱这首歌或者叠这一招,跟这个人的缘分就结束了。
对于感兴趣的人失去了一个揭露他们的机会,这是我永远都觉得《康熙来了》不在以后很可惜的事情。

新世相:
之前有听你在访谈里说,在做《康熙来了》的时候你经常大笑,现在没那么经常大笑了,是这样吗?
蔡康永:
是,因为《康熙》的那种笑是不正常的笑,主持人是第一线体会那些好笑的东西的人,所以我不看《康熙》播出,因为我跟S都已经体会过那个最好笑的部分了,吃过第一道菜了,就不需要再去看它重新热过以后的样子。
正常的生活就不会一直有那种大笑的,我怀念,可是我知道有过就好了,你不能一直那样大笑的。
遗憾是一定要的,我觉得人活着没有遗憾是不划算的事情,人应该要一直都保持有遗憾到死为止。
新世相:
前一阵子的金钟奖颁奖典礼,大家都说,很感动看到你跟小S再一次搭档。
蔡康永:
其实刚发生的这个金钟奖是非常特别的时刻。我几乎不觉得我是跟小S再一次搭档,我其实是去处理她的状态的。
就是人家说那天去金钟奖,我们的任务是颁奖,可是我的任务其实是她,我得把她从那个不愿意出现的状态处理到她愿意出现,从不能笑的状态处理到能笑。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她需要我处理。我跟S搭档这么久,没有一次是我需要担心她的状态的,她永远都比我想的表现得更好十倍,她给我的惊喜永远都超过我自己能够想象的程度。
我能够跟她搭档那么久的重要原因,就是我们两个从来不事先约定,也不排练,也不知道彼此要干嘛,然后她当下的表现永远都超乎我意料的好,所以她使得我的工作变得很有趣,她带给我的乐趣大过任何精密的排练后的成果。
可是这次金钟奖的相处很明显不是这个状况,她不是那个我可以置之于不理,让她自生自灭,就表现得比我想象的好很多的人。所以谈不上是搭档了,比较多就是一个人该做到的陪伴。

我收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是一步一步去推敲要怎么完成这件事情,所以当下你可以看到,从我出场到下场的那一刻,这中间的每一个画面,我都有事先在脑子里面想。
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康熙来了》出现,我们俩会一起上场,可是我无论如何都觉得S应该要一个人上场,因为我跟她处在人生中完全不同的状态里面,她也没有道理若无其事就回到这个位置上面来,她即使愿意如此我都不能够接受,因为我们需要放心,我们不想让一个人湮灭她自己的感觉来迁就我们。我希望S有机会消化她自己的伤痛,也让我们同步收到她消化所费的心力。
我当时就想要传达这件事情,所以我在台上做的每一步,都在想怎么能让她从巨大的痛苦中过渡到能够逗大家开心、而大家不会觉得突兀或者太勉强她的感觉。
她要是一味地逗大家开心,大家一定会有罪恶感,觉得说我们何必这样为难她呢?所以你一定要给一个她也能接受的过程,也要给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过程。
新世相:
你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吗?
蔡康永:
你知道这种事情就是,那只熊随时可能会再出现的,所以你暂时把这只鹿从那只熊的嘴巴里面给救出来——也不是你救出来——那只鹿自己扮演了最关键的角色。
你也许替她在她跟熊中间稍微制造多一点的距离出来,可是那只熊随时可能再出现,你根本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够抵抗生命的残忍。
新世相:
关于生命的残忍,你如何理解大S的离开?
蔡康永:
就是人生可以残酷到这样子。就我讲的鹿被熊咬住的时候,鹿并没有机会去想说人生真是残酷,鹿就是被熊吃掉了,可能被一群狼吃到尸骨无存都有可能。生命的残忍不是我们这种用文明来粉饰太平的人可以轻易去接受的。
所以我遭遇过很多我觉得应该比我晚死的人,比我早死,我就会觉得说,哇,怎么会这样子?那大S当然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她是一个勇敢的人,她也是一个痛快的人,这些特质都会让我误以为,她应该有力量可以保护她活得比我们久,而且活得比我们坚强。
那当她死掉的时候,对我来讲就会觉得我相信的其实就是自欺欺人的事情,文明给了我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信心,让我以为一个人的勇气或者一个人的自由可以保护这个人的存在,其实未必,那这只是再一次验证了这个残忍的现实。
金钟奖让我再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只不过就是陪伴S度过一个重要的关口。所以S重新露出笑容,我就觉得我做到了,就只有这样而已。

新世相:
这十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蔡康永:
就是不用每件事都像《康熙来了》这么大张旗鼓、敲锣打鼓的,所以我自己还蛮高兴,我把时间留给生活很多。
生活是非常值得处理的,需要决心,也需要能力。不存在顺其自然这件事,你不处理这个变化,它就会跑到一个你完全意外的地方去。
微妙的事情在于你做过《康熙来了》以后,别人就以为你要做什么更值得做或者更大的事情,可是其实没有,生活很大,英文里面有一句话说这个事情 bigger than life,比生活更大,可是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比生活更大。如果你在十年当中能够把生活整顿好,我认为比做出什么代表作,或者是追求什么成功都更重要。

新世相:
那十年前你想象的自己和现在实际上的自己,差别大吗?
蔡康永:
特别大,差别特别大。我从小就认为我是一个心理不平衡的、狂暴的、种种折磨自己的人,越活越安定的时候我就有吓到,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被小时候崇拜的小说跟电影影响,一直觉得我应该是一个愤怒的人,愤怒的人才是对的人。我始终误会自己,我也相信大部分人都误会自己。
我甚至很庆幸我写情商的书,因为我以前是不屑这件事情的,就是软的东西都不重要,硬的东西才重要,克服困难、完成工作、完成任务,这些是重要的。剩下那些什么你内心的情绪,我以前都认为是弱的人才处理的东西。
那我这十年的改变在于,我体会到了处理内心的重要,我渐渐接受比较简单的活法,而不是一再跟复杂的内心问题搏斗的活法。
我猜每个人后来被认为老了或者是豁达了,就是因为他看穿了这些事情。他不再像年轻的时候认为说我感受到痛苦,我要把它燃烧为一首歌、一本小说、一部电影。
新世相:
我们曾经以为你的计划是会去拍更多电影。你之前也提到拍电影是你的一个梦。
蔡康永:
我其实一直好奇,如果我当初学完电影,就真的当一个拍电影的人会怎么样?
我现在还挺庆幸没做这件事情的,电影不是你可以轻松挥洒拍出来的东西。拿我现在的人生去换一个充分燃烧的、最后拍出来 5 部还不错的电影的人生,依据我看那些导演燃烧为灰烬的样子,我就觉得还是不要比较好一点。
更不用提现在有了人工智能以后,所有我拍电影的朋友们都被搞到心神丧失,非常焦虑,以为要费尽心力才做到的事情,现在竟然动动手就能够做得到。
任何内容创作者都免不了要经历这个震撼教育,我们所信赖的那个创作的动力跟能量,其实都不是那么可靠,我们引以为傲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都不值一提,它已经不证明我们作为人类是独特而唯一的。
所以我们就是在变化这么大的一个时代,它把我们逼到一个我们不再发挥人的使用功能的处境,所以当你没有使用功能的时候,你是否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我想,这个价值可能会建立在你能不能够体会到活着的乐趣上,因为这是人工智能唯一不能替你做的事情。
如果你能够体会活着的乐趣,可能这就是你最后剩下来的唯一活着的道理吧。
新世相:
除了人工智能,还有什么变化让你失落或者遗憾吗?
蔡康永:
这也是我这十年的改变了,我觉得文学、艺术其实没有我们小时候以为的那么伟大。
它们是一群心灵敏感的人遇到生命的困难所做出来的东西,我们被打动过,所以我们认为张爱玲很重要,陀思妥耶夫斯基很重要,可对很多人来讲,它不是生命的必需品,我们以为的生活跟真实的生活就是有差距,我们每个人以为的生活都长得不一样。
我以前误以为文学的崇高,艺术的崇高,你听了莫扎特之后不落泪,好像你这个人没有灵魂一样,那有人就是听莫扎特不落泪,听张惠妹会落泪。
有次李安导演有一个活动,可以跟一群号称热爱电影的人见面,开场的时候有大概 10 分钟的空档,我就问说,《教父》这个电影里面有一些什么画面跟情节?结果大家露出茫然的神色,全场只有两三个人举手看过,而且还有人是在手机上看的。
然后我就想说,哇哦,你已经能够没看过《教父》而自认为是爱电影的人。然后在手机上看过《教父》,能够算看过《教父》吗?
当然了,后来我认识的人只要看了 3 分钟讲解《教父》,就认为他看过《教父》,所以我已经不认为在手机上看《教父》有什么问题,这是一个震撼教育,就是你活生生看到你曾经依赖为生的信仰被视之为粪土。
你会变成你,是因为你相信这些东西,它们给了你充足的养分,可是别人不要这些养分,也不觉得没接触到这些东西有问题。
我后来就理解到,自己只是一个充满执念的人。就像别人跟你聊相对论,只有你露出一个白痴表情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很有罪恶感。

我以前也跟一些很执着的人一样,觉得有一些伟大的事情被忽视了。我现在就活在这个关口上面,我最爱的书本已经不再被重视了,我已经实际地遇到有人说书店是什么。那你越来越相信,有一天就会有人拿着一本书问你说,这是什么东西?
我十年前会想要挣扎,我会做很多读书节目,想要别人知道世界上有书,以及有值得看的书,我会希望留住这些东西,我会希望大声疾呼让别人知道书是珍贵的,作者是珍贵的。
那十年后的我就觉得说,他们有别的方法去得到那些东西,他们不需要书。没关系,我也不怀念十年前那个需要用拨的电话。
你知道这件事情是不会回转的,短影音有一天会被别的东西取代,但我们所在意的那些处理复杂内心的复杂电影跟复杂文学,永远都没有再回来的机会。
新世相:
那有没有哪些环境或时代的变化,让你觉得特别好?
蔡康永: 我其实看到短影音跟我看到网红们,我觉得特别好,就是他们被看见了。我从小就想要做一个被别人看见或听见的人,那是一个模糊的愿望,好像是一件大事情,可是我相信,现在长大的小孩觉得被看见跟被听见是理所应当。
就是他没道理不被看见,他只要好好拍一支把蛋糕砸在脸上的影片,他就会被看见,他只要好好把 BLACKPINK 的舞蹈精确地跳一遍,他就会被看见。
我认为现在的人超乐观、超有干劲,超认为未来充满希望,超值得奋斗的。就你看所有网红拍影片时候,一点都不觉得说这影片长得跟另外 100 个人很像,他就是努力地拍。他很快就见识到比他做得好的人的成品在哪里,他会立刻修正自己的标准,这是以前的人做不到的。
我这十年来有一个很奇妙的觉悟过程,就是我之所以有勇气开始做艺术创作,就是因为我在这十年里面一步一步摆脱了小时候对于文学家、艺术家、电影导演这每一种创作者身份的迷信。
我小时候是非常迷信这些创作者身份的,我认为他们一定掌握了一些我没有见过的钥匙,他们打开了一些人生的锁。
可等我一步一步去做,我就理解说大家都受尽了折磨,一再地妥协,我突然发现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被生活教育跟折磨过来的人,他们并不是神,只是比较早的有意志力地倾诉了他们所感受到的内容。
现在网络上的人每天写一则短文,你不会认为他们是作家,可他们就是在写作,他们拍短影音,你不会说他们是导演,可他们就是在导自己的影片。
所以那个自由的时代来临了,每一个人并不被他自己的身份给绑住,然后我是靠着这十年当中的摸索,才给了我自己这样子的自由。

我以前做主持人最大的乐趣,就是我对那个人充满好奇。你已经写了 50 本书,你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哇,你是不是就在天上飞了?你是不是就是神了?你创业成功了,你成为首富了没?你是不是从此就幸福了?你是不是再也不会感觉到困惑或者寂寞?
然后他们都一再地跟你讲说没有,我们摆脱不了生命的考验,我们摆脱不了生老病死的折磨。
所以我就说我毕业了,现在就算你让我去访问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最有成就的人,乃至于从阴间把某一些人给叫回来访问,他给我的答案,大概就是我过去曾经得到过的那些答案。
所以这就很好玩,你有得到勇气,你也可以试试看,大不了就因为你活得不够久,所以你做不到那个境界,可是你不用再认为跟他们是不同的人类了。
新世相:
破除了对创作者身份的迷信之后,这次做文字画创作的心态是怎样的?
蔡康永:
我最近看到有一个印裱机,它在印墙壁,如果我是画《清明上河图》,会被它气死,那个细腻的程度、挥笔的精确度、巨大的规模,都不是我的人力能够做到的事情。
我若是那一路的创作者,真的会被人工智能逼到没有路走。可是我是这一路的创作者,不是以画技取胜,是探索人们被你的话打动的角度,这个我几乎有把握。
我做文字画展览的时候,研究了全世界用文字做艺术品的艺术家,很多艺术家做得很棒,可是他们的文字是愤怒的、嘲讽的、疏离的。
所以我做这些画的时候就想说,我有办法让那个人在画前面停下来,忽然感受到他自己没有机会感受到的东西吗?
所以当时我就做了一张画,上面只写了“值得的”三个字,把画藏在一个黑色墙壁中间。
每个人都因为突然来到一个黑暗的角落,特别好奇里面写了什么,然后他就慢慢适应眼睛的改变,真的,100 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当着那幅画哭的人,而且不是落泪,是痛哭,痛哭到我规定画廊要放椅子,因为他得坐下来哭才行。
其实我自己写那三个字的时候就很想哭,你做好多事都会最后落到这三个字上面,值得吗?当有人安慰你说“值得的”,你就会哭,或者觉得你骗我,或者觉得你在安慰我,或者觉得你真的鼓励了我。
另外一张在这里,“你看见的这个笑是泪灌溉出来的”,这张画是小S一看到就哭的画,我可不是为她写这句话的,虽然我写的时候可能有想到她。

她后来就说,她不要把这张画带回家,因为不想要家里面挂一张她看着就想哭的画。那我就吓到,看到一幅画会哭理论上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依据我多年看画的经验也很困难。然后我就想说,只有“值得的”这三个字能够打动别人的心吗?有没有别的事情能够打动别人的心?
确实,比起激怒别人或者是震撼别人,我好像比较在乎艺术品里面安慰别人的力量。我没有那个资格或者能力去做震撼或者激怒的事情,可是我觉得安慰是很重要的。
你把线条通通都收掉,变成印刷体的时候,你如果还被它打动,那你就是被它的内容打动。所以为什么我们那么抗拒它本身的魔法?像符咒一样,它放出来的时候,就能够保护你,给你力量。
新世相:
最后一个问题,在这十年里,很多东西都变了,有什么是这十年里不变的?
蔡康永:
我这边有写 “还有爱” 这三个字,就是很多人喜欢这三个字,我也感觉到意外,因为我试着把它翻成别的语文,找不到对的字,别的语文永远都会把这句话翻译成“剩下爱”,就是“left”,那都不是这个意思。
它是“还有”的意思,就是说除了那个之外,还有这个东西,那一切都没有了以后,它还在。
很多人 15 岁的时候觉得过不去的关卡,25 岁回头一看,一笑置之。很多你当时要死掉的事情,过了十年看一笑置之。
可是我要回答你的就是这三个字,这就是我这十年来觉得还在的东西。
不管你失去了什么,这个东西还在,你就有依靠。

导演:徐清健
策划:雨荷、小武、宋
文章编辑:宋
晚祷时刻 :
你这十年
留下了什么?




